而在这期间,柳太守不时堆着假笑对她发问,但都被戚然平静地接过话头,挡了回去。整场晚宴,戚然都非常维护她,柳太守知道,赵县令知道,夏侯蓉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她没有出什么乱子,但那些人投过来的若有似无的、或鄙夷或探寻的目光她却多少都能感受到。
她从头到尾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镇定,可直到离开行馆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侍女跟其他侍女低语了一句“就算殿下宠她又怎么样?她看起来与殿下一点也不配,真的可以一直站在殿下身边吗?”时,她的脚步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傻愣在那里?”戚然已经上了马车,转头见她停了下来,疑惑地说道。
月色下的他半掀纬纱,银色的衣摆被月光映得微微反光。她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只觉得站在那里的他过于遥远,不论她怎样伸手,似乎都触及不到。
可顿了片刻后,他一边向她伸了手,一边露出了熟悉的别扭表情说道:“喂,马蹄糕会把人吃笨么?还不过来,我拉你。”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提了裙摆向他走去。
关于戚然为什么曾经流落到大东镇的问题,赵县令当他是微服私访,柳太守当他只是好玩,并不敢直接询问,但两人还是极力劝戚然住在行馆,可戚然却仍然坚持要住在李府,而且硬蹭进自己原来的房间,美其名曰“睡惯了”。李笑妹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后,便也随了他去。
是夜,李府中的两人一狗早已睡下,可李笑妹躺在床上,却终究是怎样也睡不着。叹了一口气后,她终究还是坐了起来,慢慢走到窗边,抬头呆呆地看着缀在夜空中的那轮明月。
爹娘和陆路的确将她保护得太好,在夏侯南来到大东镇之前,她一直都没心没肺地过活着,因为她知道,她的天地只要有李府这么大就足矣。
曾经的她只需要爹娘、陆路、月香和旺财在身边就够了,自从戚然闯进了她的生活,她又开始喜滋滋地想着,如果他能够留在她的身边,那就更好了。这一辈子,守着她的玻璃球和她在乎的人,即使天空只有方寸大小,她也是满足和珍惜的。
所以爹娘去世时,她告诉自己,她还有陆路、月香和旺财;戚然那一夜离开时,她告诉自己,她会等着他回来;陆路死在她的怀里时,她告诉自己,他要自己好好活下去,她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的她却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般从容地暗示自己了。
他是骁国的二皇子,她是边陲小镇上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废柴小姐。他和她之间这道鸿沟太过于明显,这一次,就算没心没肺也无法拯救她。这个道理,在他穿着华服、骑着白马出现在悬崖边救了她时,她就应该知道。
喜欢的人散发着万丈光芒,可自己却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夜有些凉,她吸了吸鼻子,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没用。
她只觉得有些胸闷,转了身从架上取下披风后,推开门往院中走去。她垂着头,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后门附近。
她盯着那扇小门,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试一试“落荒而逃”。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她的身侧响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她一惊,飞快地转过头,一下子看到了倚墙角而站的戚然。他挑了挑眉,慢慢向她走了过来,说道:“就知道你今天不开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明明记得他已经回了房间,而且灯也熄了。
“我很少见你露出那种心事重重的表情,怕你睡不着半夜会溜出去乱晃,没想到还真被我猜中了。”他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微微蹙眉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那柳如意胡乱嚼舌根了?我明天就去找她。”
她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她,是我和你的问题……”
“我和你之前,除了我聪明你不聪明,哪儿都没问题。”他自信地说了一句,但见她迟疑地停了下来,他的眉头开始蹙得越发得紧,“你以前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今天怎么也学那些人吞吞吐吐起来了?”
“……那是在知道你是骁国的二皇子之前。”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戚然微微一愣,随即有些着急地说道:“我的身份让你害怕了?”
她用力摇了摇头,仰起脸看着他,扯了一丝笑容说道:“你知道吗?黎遥曾经问过我,如果你的身份并不平常,我是不是还能继续如往日那样对你,那时的我很坚定地点了头,可是到了现在,我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肯定了。”
他垂了眸,任由睫毛投下的阴影挡住自己眼中的神色,只是静静地问了一句:“……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童养婿吗?你……不想要我了吗?”
“……我……”他的语气让她一下子难过起来,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扯了他的衣袖说“要要要”。
“童养婿这件事,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家丁的意思,如果让你误会了,是我不对。”她开了口,但他的唇角却在她的话语中沉了下来。
她转了身,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反正脸皮厚,从小被说惯了,所以无所谓,可是你不一样,你应该坐在骁国皇宫里,做个吃好喝好的高贵二皇子,然后等着众人的跪拜就好,而不是背上一些本来可以没有的污名。毕竟做别人负担这种事,我自己也不是很喜欢。”顿了顿,她见身后的他没有出声,强扯了一丝微笑说道,“你回来救了我,我们两个其实已经算是两清了。所以你还是快回王都吧,这声‘再见’,就由我来说吧。”
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又有些红了起来,可她知道自己要趁着这个时候撂了狠话,快些离开。可她还没迈出第一步,便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
“好,你说‘再见’,那我就‘来见’。”他将头埋到她的颈窝,低低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不要和你有丝毫的距离。”
她愣住了。
“你知道吗?那晚离开后,我流落到昇国,吃了不少苦,可我知道,我必须让自己重新拥有力量,才能好好保护你。所以我拼了命地回到骁国,终于能够用二皇子的身份来见你。”他的嗓音里似有一丝无奈,“可是我太心急,这次带你去宴会,本来是想告诉所有人,你才是我最在意的人,但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份高调却让你不安。明明是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可到头来,却让你以为自己才是我的负担。让你惶恐了,是我的错。”
她缓缓地抬了手,抚住他的手臂。
“距离、身份、差异,我从来不在意这些东西,因为我也并不是什么厉害之人。我知道他们都会说你站在我身边,一定是你在高攀我,可他们怎么会知道,被救赎的人,其实是我……让我对你好吧,我只想只对你一个人好。就算吃好喝好,我也要你和我一起。”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低声说道,“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所以让我做你的童养婿,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他的话像极了撒娇,她再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转身抱住了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喂喂,你怎么就哭起来了?我说了很吓人的话吗?”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背。
“一点也不吓人。”她一边哭,一边埋在他的胸前,用力摇了摇头,“是我听过最好听的话。”
“那你是答应了吗?和我一起回王都好不好?”他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说道,“你也应该答应了,好歹我送了你两箱玻璃球呢。”
“我觉得自己好廉价,我要考虑一下……”她抽抽泣泣地说道。
“……我在王都还准备了两箱。”他有些无语地摸了摸她的头。
“成交。”她一下子收了抽泣。
“……李笑妹,你的节操呢?”他一脸黑线。
“论斤卖掉了啊。”她仰起头,一脸理所当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打了一个喷嚏。
“……你这个厚脸皮,快给我回屋睡觉去!”
“阿然,你刚刚算不算向我求亲啊?”她抱住他的手臂,擦了擦眼角,笑眯眯地问道。
“……”他别过脸,只是不说话。
“是不是啊?”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继续保持高冷。
“哎,算了,我突然觉得大东镇挺好的,王都太远了,我不是很想……”
“算!”他一下子扭过头,趁着她得意洋洋地打着小算盘的时候,飞快地啄了啄她的唇。在她呆愣住的时候,他微微一笑,说道:“嫁给我吧。让我做你一个人的童养婿。”
“……为什么你求亲还要占我的便宜?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跟你学的。”
“……”
☆、第50章 好哥哥
三月初十,正是莺飞花放的好时节。
戚然亲自动手,帮李笑妹将整个收藏室的玻璃球仔仔细细地收到了箱子里,再遣人搬上了马车。月香简单收拾好了行囊,也抱着旺财跟着李笑妹出了门。
李笑妹怀中捧着装有陆路眼镜的锦盒走到马车前后,又回头看了看这个她曾经住了十八年的小宅邸。
戚然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丧事铺我已经帮你盘回来了,铺子和宅邸我都找了靠谱的人来看守。你愿意为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怎么会连你想念的地方都保护不好?”
她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门内的小院。今日早晨天气极好,阳光轻柔地洒落下来,恍惚中,那个身着蓝衫的身影似乎站在门口,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小姐,你要好好地走下去,认真地幸福给在下看,好吗?”
她也笑了起来,抱紧了手中的锦盒,喃喃道:“陆路,我会好好的,你放心吧。”
戚然素来知道大东镇镇民喜欢看热闹,为了避免围观的人过多会让李笑妹不自在,所以特意选在了一大早离开,只有赵县令和赵熙前来送行。
出城门前,赵熙将李笑妹叫到了角落,一脸郁闷地说道:“没想到你最后被那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阿然,不,二皇子给拐走了,我很心塞。”
“看出来了。”李笑妹难得见他感伤,不由得也有些动容道,“赵熙,你不用这么难过,我们一定还会有机会见面的。”顿了顿,她见赵熙埋下头沉默着,似乎很忧伤的样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动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会为了我难过成这样……”
“唔……我只是在想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赵熙抬了头,一下子亮了眼睛,举着食指说道,“我想起来了,叫‘苟富贵,勿相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真不知道赵伯伯知道你的成语学成这样,该作什么样的表情。”在读书这一块上,赵熙跟她半斤八两,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诶诶,你别走啊。”赵熙跟在她后面叫道,“老爹让我去参加科举,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之前答应了给你连办十场流水宴呢。”
她回头一笑,“一言为定。”
马车终究还是驶出了大东镇。李笑妹嘴里叼着玉米酥,一边撩开纬纱,心满意足地瞄了一眼窗外满目的□□,一边转过头看了看戚然,用手肘戳了戳他后说道:“今天出城都很顺利,你怎么一脸不开心?”
戚然一脸黑线地指着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安然喝茶的黎遥,愤怒道:“这个家伙坐在这里,谁会开心啊?”
“我的马被宰相大人顺手牵回去了,如今我也要回王都,只是顺个路而已,殿下不会介意的吧?”黎遥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后,说道。
“如果换做其他人的话我当然不介意,但是你这个危险人物……”戚然能感觉额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早知道就让你去坐另一辆马车。”
“可是阿然你明明说要低调,所以才准备一辆马车啊……”李笑妹拿起第二块玉米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戚然为了不吓着李笑妹,尽量把回程阵仗给压得越发低调,顺便想在途中趁机跟她多相处一下,可没想到却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而她还是把这厮当做朋友,他也没法直接将这厮赶下去。最心塞的应该是他好吗?
“算了,没什么。”他顺手拿过她手中的玉米酥,托着下巴转头看向窗外,郁闷地放进了嘴中。
李笑妹只当是他别扭的性子犯了,也没在意,只是将玻璃球拿在手中,对着阳光细细地看着,不时露出痴汉一般的傻笑。黎遥抿了唇,也不多言,只是一边品着茶,一边眯着眼看着她。而月香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看着这诡异的气氛,只得抱紧了一脸茫然的旺财,冷汗涔涔。
马车驶了大半天,傍晚时分,却在璃城停了下来。戚然本就心情不好,掀了纬纱,见柳太守站在城门口,赔着笑看着他,眉头蹙得更紧,说道:“柳太守,前一日本宫便说过,此番回王都,不需你再来迎接,你只需将夏侯小姐安全送回夏侯国公府便可,怎么今日又拦在这里?”
柳太守上前一步,小心地说道:“回殿下,微臣并非有意忤逆殿下的意思,只是大皇子殿下命下官候在这里的。”
戚然愣了愣,“皇兄?”
“是的,大皇子殿下这几月受陛下所托,留在东南片府操劳水灾之事。因着……因着殿下私访之事陛下并未昭告天下,大皇子殿下也是前几日听闻微臣禀报,才知殿下去了大东镇之事,所以特遣微臣前来留住殿下,说是要与殿下一同回王都。”
“皇兄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东南片府?”戚然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城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个沉稳的男声,“皇弟,你终于来了。”
戚然和柳太守俱是一惊。柳太守转头见了来人,立刻恭谨地欠了身行礼。戚然则径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那人面前,露出轻松的表情说道:“皇兄。”
透过薄薄的纬纱,李笑妹看着那人也下了马,快步走到戚然面前,露出了微笑。他的脸与戚然有着相似的轮廓,虽容貌不及戚然那般冠绝天下,但放在人群中,依然是个出类拔萃的美男子。
“他是戚然殿下的皇兄,骁国的大皇子戚远殿下。”见她露出些许迷茫的表情,黎遥摇了摇折扇,淡淡说道,“你早晚会与他见面,我们还是一起下车,向他行礼吧。”
黎遥除了见到夏侯南时会露出些许恭敬,在看到其他人时,总是一副不太在意的态度,此刻也不例外。见他提了这样一个建议,李笑妹点了点头,决定跟着下车。只是一想到对方是戚然的哥哥,那种突然见长辈一般的恐慌感瞬间包围她的全身,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如果你觉得见大皇子会有些不安,不妨同我一起躲在马车上。”黎遥坐在了她的身边,微微一笑。
见她诧异地转头看向他后,他抿唇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骗你的,下去吧。”
她微微一愣。在她第二次遇见黎遥后,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可是自从戚然重新回来后,他似乎又恢复成了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她总觉得他有些变了,可有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皇弟,之前水灾的事情把我弄得够呛,连你到了这里我都不知情。”戚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早知道你会来,我就带你好好逛逛了。”
“皇兄,你今日怎么会特意来璃城?”戚然有些疑惑地问道。
“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我正准备启程回王都,知道你也要回去,所以特意赶来同你一起,你素来对生活细节要求多,我陪着你,也好有个照应。”戚远笑了起来。
“皇兄……”戚然没想到戚远真的会特意赶来与他汇合,一时间有些感动。
戚远的视线移到了戚然的身后,看到了同样从马车上下来的李笑妹,笑容加深道:“你就是传闻中的李笑妹吧?”
李笑妹一愣,但还是提了裙摆走到戚远的面前,老老实实地走到戚远面前,行了一礼后道:“参见大皇子殿下。”
“皇弟难得喜欢上人。”戚远笑道,“如今得以一见,果然秀外慧中,不愧是皇弟看中的女子。”
“皇兄你不反对我们?”戚然没想到戚远会一下子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有些诧异。
“怎么会?”戚远扬着唇,看着戚然说道,“只要是皇弟喜欢的,皇兄都会支持的。”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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