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李芸芸就在男主人杀死人的利眼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量体温、挂盐水等一系列护理专业该干的活。并且她一再向男主人保证:你家太太醒过来就能生龙活虎啦!于是,她这才被放了出来。
男主人冷冷地盯着她:“你确定?小我之前受过很严重的伤,好了才没多久。”
陈芸芸腹诽,又不是瓷娃娃,年纪轻轻当然好得快啊。当然了,对于发钞票的老板,她一再展现自己的职业道德,笑得和蔼可亲,一再保证。
然后大老板才挥了挥手:“你走吧。”
宋如我醒过来的时候,烧已经褪得差不多了,浑身轻松了不少,脑子也清明了许多。她睡在二楼最东边的房间里,窗帘没有拉上去,这会儿正是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眼看着一道一道光从天际射出来。
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将这个冰冷彻骨的世界温暖。天光大亮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这时候,一直待在旁边的盛从肃终于醒了过来。他一个晚上睡得昏昏沉沉,睡眠质量极差,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精神萎靡。
他看见宋如我醒了之后,第一个反应是站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她已经退烧之后,脸上总算有些放心的神色。
宋如我忽然间有些心酸,早已经被仇恨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这会儿就像是浸泡在酸水里的果实,又涨又酸。她撇了撇头,只是说道:“你走吧。”
盛从肃苦笑一声,人没走,只是回到了原位,没有任何声响。
一时间,安静得不像样子,只有“啪嗒啪嗒”时钟转动的声音。宋如我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她撇着头,在这么静的屋子里极力忍住自己的眼泪,肩膀却一耸一耸。
“对不起。”他说。
屋外的湖水荡漾开一道一道涟漪,春风吹拂起河边的杨柳和枝头的嫩芽儿。忽然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阳光踱步踱步,落在了这寂静的一室。
盛从肃一个一个字慢慢地,咬字清楚地,低沉地说道:“对、不、起。”
宋如我哭得更厉害了,嘴里再也止不住,发出了呜咽声。
“我从一开始就对你一见钟情,可是你却是李木白的女友。我想过要放你走的,可是还是忍不住受不了。我每一次见到你,都觉得心里被挖了一块肉,疼得很。”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不该对你做那些事。是我错了。”
“以前你问过我,后不后悔。我现在想重新回答一次,我后悔了。十分后悔。”
盛从肃低沉暗哑的声音就像是上好的大提琴声,他的所有话清晰地传到了宋如我的耳朵里。
“我爱你,理应爱护你照顾你,而不是伤害你逼迫你。对不起,我错了,我也后悔了。”
宋如我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冰冷的泪珠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枕边。她微微的啜泣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她哭了很长时间,就像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光了。
日头都渐渐上来了,她才平复了心情,自己伸手拔掉了手上的吊针。宋如我坐了起来,一双大眼哭得有些红肿。她慢慢也道:“盛从肃,我恨你。”
“我知道的。”
“我恨不得你去死。”
“我知道的。”
宋如我突然笑了笑:“你知道什么。即便我恨不得你死,你也不能死,反而要好好活着,因为还有盛泱呢。”
“盛从肃,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个没有可能?”
盛从肃沉默了一会儿,头一次低头承认:“我知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盛从肃有些沉默,脸色发白,他忽然间站了起来,最后才说:“我想的很简单很简单,不过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只是我知道不可能。”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我知道的。”盛从肃到了门口,拧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他刚一出去,就看见盛泱迷迷糊糊地到他跟前来,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说:“你们没有吵架吧?”
盛从肃反常地沉默,他们虽然没有吵架,但是已经谈开,甚至亮出了自己最柔弱或者最深沉的那一面。而在商业谈判中,过早亮出底牌,一般都会死得很快。而他们,在经过了世事变迁,在经过了仇恨和试探之后,盛从肃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的分离,再没有相聚的机会。
多年之前,他还能肯定,宋如我会回来找他,是因为宋如我对他的恨意那么强烈。而到了今天,宋如我已经累了,已经乏到妥协只需要他的一句道歉。
而他,明明知道,道歉之后,他们短暂相交的人生会越走越远,他还是放手了。
年纪越大就越害怕,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一个不顾一切的盛从肃了。他凡事还必须得考虑眼前这一个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盛泉来送文件的时候,是中午吃饭的时间。他看到宋如我和父女俩和谐的用餐画面简直惊呆。他朝着自家大老板不停地使眼色,意思是:唉哟,不错哦。
哪里知道,大老板看都不看他一眼。
盛泉有些不明白,于是大着胆子问:“七公子,傅雨的行踪查出来了,你看怎么处理呢?”
盛从肃当着宋如我的面问:“傅家那边是什么态度?”
“自然还是要保一下的,好歹也是承认过的孩子。”
“傅雨现在在哪里?”
“人在拉斯维加斯呢。傅太太已经知道一些风声了,这会儿估计会逼她回来呢。”
“凶手是谁查出来了么?”
盛泉瞄了一眼宋如我然后说道:“锁定在三个人之内了,很快就能确认。他们三个人都收过傅雨的钱,但是不知道具体做事的是谁?这三个人应该是傅家养的,倒也忠心,死活不开口。”
盛从肃哼了一声:“也倒知道混淆视听。这样看来,我更不能放过她了。周先生的态度是什么样子?”
盛泉回到:“周先生还不明确,毕竟他还不想动傅家。”
盛从肃吃完了中饭,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子,发出“磕嗒磕嗒”的几声。然后盛泉就听到他跟自己说:“既然这样子,要得下点功夫,傅家这块骨头我们还是需要他帮忙啃一下的。”
“明白了。”盛泉悄悄地出去。
宋如我照旧吃饭,只是胃口明显更差,再等盛泱吃完之后,很快就起身带着孩子上楼。
盛从肃在楼下客厅喝茶看报纸。宋如我待在盛泱的小房间里,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说道:“泱泱,妈妈有件事需要跟你谈谈。”
盛泱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她一张苹果似的脸就像是也裂开了一样。到底是小孩子,喜怒哀乐还是一览无余。她忽然就扑到宋如我的怀里,有些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妈妈,你们真的不能再和好了么?”
“你真的一点一点都不爱我爸爸么?”
宋如我怀抱着这个软绵绵的小身子,这个多年前她本来要放弃的小生命,如今已经长大到这个样子。她很调皮,可是又很乖。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小美女。
盛泱没有得到回答,只是听到她妈妈说:“你以后要乖啊。”
盛泱没有答应她,因为只有不答应她,妈妈才会不放心地一直在她身边,她才不会走。
宋如我亲了亲小姑娘的脑袋。小姑娘忽然间有些认真地说:“妈妈,我等你。还有妈妈,我永远爱你。”
“我也永远爱你。”宋如我捂住脸就出去了。
盛从肃终于上楼来,他看了眼宋如我说道:“当时把你推下山的人已经十分有眉目了。”
“好。”宋如我微微扯了扯嘴角:“我今天要订机票回英国。”
几番争吵,几番相处,几番深切怨恨,到如今都掩埋在这平静面容之后。盛从肃说:“一路顺风。”
☆、第55章 chapter56
傅雨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刚下了飞机,就看见傅家老宅的管家在等她。地下停车场一气儿排开的几辆奥迪,一看就是这种深谙世事的管家的手笔,不算跌份,但也说不上张扬。
傅雨知道这是谁的意思,她躲在美国,傅太太召她回来,只需要一句话,这个傅家里,当家的还是她。她况且还是她名义上的母亲。
一路沉默,老管家坐在前面一辆车上,态度倒还算是恭敬,说道:“二小姐,您的车在这里。”他替着拉开车门。
傅雨就是想逃,也逃不掉。天罗地网,回傅家还有一线生机。
车子平稳地划出去,很快就到了城南傅家,刚要开门,就被管家一把拦住:“走侧门,家里太太在主持派对。”
他不卑不亢,而傅雨也好歹算是傅家的一个正经女儿,尽管内心有多不甘,还是真得从侧门回了家。
傅太太今日宴请了城中一些黑白两道的人,周锐声自然是收到了请柬,携了新一任女伴赴宴,也看见了这城中几乎要只手遮天的霍瑜。
当然了,今天这个宴会宾主尽欢,连傅太太的儿子傅家琪,这个国内大手著名小提琴演奏家,也赏脸回来给大家即兴来了一首,真是难得一遇。
周锐声言笑晏晏,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霍瑜甚至还同他握了手。这个小型的派对为傅太太的助学基金会一夜之间收入了几百万人民币,傅太太在宴会结束的时候感谢了很多捐赠者,然后就声情并茂的说了助学基金帮助的山区儿童现在都能够有饭吃有学上。
大家都又笑又热泪盈眶,傅太太的小女儿带了一个洋鬼子同学,更是感慨万千,当即掏出了一张支票。
周锐声身边的女伴说道:“锐声,那洋鬼子据说当初还在塞恩制药做过事呢。路子很宽,拿过什么ceo模拟大赛的奖……”
周锐声脸上还在笑,可是很快一会儿就冷了下去。他拍拍身边女伴的手:“失陪。”
女伴还在好奇,忽然就看到今天大家都观察着的盛泉也跟了过去。话说,这布桑,盛、傅两家都是几百年的大世家,可是两家向来没有很大牵连,也不曾有很多来往。再说,现在这两家的当家人,傅家家主年龄几乎能当盛从肃的父亲,自然也交往甚少。
可是今天,这宴会倒是奇怪,傅太太居然请了盛从肃的特别助理,也不知道是不是请了盛从肃人没来。
周锐声在卫生间里将今天晚上喝的酒吃的蛋糕通通吐了出来,吐到最后甚至还吐出了胃液。
盛泉在门口,等着这位收拾干净自己走出来之后,淡淡地说道:“周先生,您太太也是世界少年ceo模拟大赛出来的?”
周锐声看了他一眼,脸色十分差,一下子就像是老了十多岁。他口气有些不好,阴沉着脸道:“她已经死了。”
盛泉点点头,立刻致歉,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们七公子当年在国外念书,正好有幸和您太太一起参加比赛,当初还输给了您太太呢。”
“难怪当初他以见您就觉得十分眼熟。七公子说,好像您太太还给过你们俩的照片给他看过,他这顺手就留了一张,让我今天正好带过来给您。”说着盛泉便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小照片。
是用相机拍的手机照片,年头有些久了,照片里那手机款式老气地让人发笑,更别提手机拍出来的照片效果。如今,这张照中照被打印出来塑封好,只能看见小小的两个人,模糊觉得一个笑得十分甜,一个温柔而宠溺。
周锐声怔了片刻,迟迟没有接那张照片,他好一会儿才问道:“盛七和我太太认识?那么……我太太以前跟他说什么了?”
盛泉很是抱歉:“这我就不清楚了。”
“帮我回头谢谢盛七,就说他有心了。”周锐声终于拿走了照片,一直捏在手里。
盛泉拐过弯,回头偷看一眼,见周锐声皱着眉头却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收进自己贴身口袋里,这才打通了盛从肃的电话报告:“喂,七公子,您说的没错。看来周先生还是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盛从肃嗯了一声,问道:“霍瑜今天什么态度。”
“老狐狸,可奸诈了。不表态,看着我们斗,看来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你告诉霍瑜,他公司的几部电影需要用到画廊的地方我同意了,并且给他追加投资。他现在洗白产业,应该知道与我合作的好处。”
“是。七公子,我保证,这次傅太太是为他人做嫁衣。还有,我看到傅雨已经回国。”
盛从肃嗯了一声,很快就挂掉了电话。
白天过去,黑夜又降临,盛泱已经熟睡,宋如我已经订好机票,是明天早上的航班。宋如我的姑姑袁敏几乎已经将宋如我忘记,自从上次看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盛从肃后来才听说,原来是这段时间宋家分家,袁敏丈夫公司又面临资产难关,将国外的小女儿召回来联姻。无暇□□再关心这个名义上的女儿。
而宋如我此次离开,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她现在似乎一切都看淡了,人情冷暖、仇恨怨恨之于她好像是昨天的事情。
宋如我在他面前大哭一场,然后正式与他分道扬镳,关系断的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盛从肃有时候一个人就在想,这一场无望的单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他觉得痛苦,终于也怨恨。生不逢时,有缘无分,种因得果,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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