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侯赫连霆在贵族之中,一直是个争议的存在。
无论是他年少时以军功威名,看似对爵位无意,最终还是接任;或是如今供奉真君,如痴如狂,远离朝堂许久,他如同一只沉睡的雄狮,由万丈光芒加身悍然睡去,却在帝位更迭上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沧州虽有刺史,实则诸事在静安侯府的掌控之中。
只有赫连霆知道,京城的眼睛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他们。尽管那位帝王与他曾有生死共渡的情谊,但君臣之间的鸿沟还是不免深深刻下。
而尉迟琳琅,他拨开枝叶丛生的障碍,是他曾经最为信任两人的骨血,更重要的是,她既不像先帝那般多疑,也不像闻舟那样肆意妄为,她有二人的影子,却绝非复刻。
她眼前的道庙与其他并无不同,一位老道士替二人砌上一壶香茶,在一旁摇着蒲扇。他一只眼睛眼皮耷拉,道是年轻的时候便坏了,当年四方战乱,不知有多少人落下残疾,便是保全性命,已是万幸。
“侯爷让他见朕,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待他退下,尉迟琳琅道。
赫连霆道:“他曾是圣朝军中的一员,是永芽的下属。”
圣朝历代来,有不少留名史册的女将,永芽出身农户,女生男相,以男子之身扬名于军中,后来其身份暴露,已是女帝的尉迟嘉并未苛责,反而与她交好。
“当年臣四人于沧州相识,虽然身份地位各有不同,志向一致。陛下的父亲,来自海上明月楼,想必您已知晓。”赫连霆缓缓道来,“闻舟说过,海上明月楼不参与五国争端,却有化解世间苦难之责。他乃是下一任继承者,责无旁骛。”
尉迟琳琅问道:“继承者是为何意?”
“便是这传说中的存在,也需要有人调度管理。但……其中一项规定着实令人惊讶,男子必须守身,再从楼中优秀的后代中挑选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
尉迟琳琅不禁瞪圆了眼睛。
“不瞒陛下,闻舟与先帝之事,臣初闻十分诧异,后来想想,也是顺理成章。人间龙凤,理应至此。”他微微笑道,“那段时间,夫人也刚诞下无忧,臣便回家照料。谁知先帝在洵州遭刺,性命垂危,幸好闻舟医术卓绝,只是先帝当时,也已怀有身孕……”
那些隐藏在记忆中脉络逐渐清晰,尉迟琳琅问:“既然他们感情甚笃,为何母皇绝口不提父亲呢?”
赫连霆沉默片刻:“那名刺客,来自血之旗。多年来对他们的来历众说纷纭,他们所用的红莲标志,却与废王相似。而后来……一篇关于永芽身份的檄文弄得满城风雨,原来她是废王留在圣朝的后人,虽然风波很快平息,仍有不少人质疑。先帝为了堵住众人猜忌,贬其为庶人,臣再次进宫时,曾问过先帝,她道闻舟回了海上明月楼,不会再回来。自此之后,这两个名字,便压在了臣的心底。”
茶梗沉在杯底,山间的秋色送来凉意,她心中的疑惑并无丝毫减少,却有一个微冷的猜想浮上来。她听见赫连霆略微有些疲惫的声音:“陛下需得知道,闻舟是臣见过最有情义的男子,他对先帝也甚是情深,绝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这些年来,臣一直想找到他们,但到底……恐怕斯人已逝,难寻踪影。”
先帝性格沉稳,常在纸上记载琐事。
尉迟琳琅记着他说的这句话,不知宫中是否有什么遗漏的存在,传书回去,命宁杀寻找。秋来雨落纷纷,她在行馆房中托腮望雨,忽闻嘈杂之声,有人惊呼道:“相爷!”
她随意披上外衫,顶着众人先惊讶后躲避的目光,以及数不清的“陛下”看见了他,越竹溪何时有过这样狼狈的模样,他的脸色苍白似纸,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与她双目对上,瞳仁中的光闪动了一下,很快熄灭。
他是驾马从洵州赶来沧州的吗?尉迟琳琅还未来得及想清,越竹溪已然跌在身旁小厮身上。他平日身体健康,偶有几次带病上朝,也决然不会像现在颓然脆弱,尉迟琳琅站在一旁,让那把脉的大夫极有压力,好在没有发热,需修养几日。
君臣到底有别,尉迟琳琅正欲离开,听见一声清楚的呼唤。
“琳琅。”
似是呓语,又似是真的在叫她,尉迟琳琅不禁靠近了些,但他嘴唇轻轻蠕动几下,呼吸逐渐沉稳,已然睡着了。
仿佛那一声只是错觉。
尽管他们曾在同一屋檐下待过那么久,尉迟琳琅从未曾看过他熟睡的模样。不知他为何反常至此,她用手指拨开他睡梦中已然紧皱的眉峰,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能解开忧愁。
而她自己的忧愁,却不知该如何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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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记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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