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码头边似乎已经有人,手电光明灭数次,车灯也闪了一阵规律的暗号,直开到底,男人带着田宁下车,
几人过来招呼,似乎是太子的手下,然而在这样的时刻看见田宁,他们都有些惊讶,但男人并没有多说,只吩咐等一下开车送她回去。
再过十分钟,凌晨一点,接应的船便会过来,仿佛不夜城一般的港岛灯火,此时尽在码头的另一侧,从这里望出去,只有深夜该有的沉寂,海的对面远远的是大屿山,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深沉夜色之中的一块剪影,田宁努力勉强自己不要哭,不想让他记得最后分别时的自己是流着泪,男人静静地搂着她,海风微凉,两人都没再开口。
然而时间似乎偏偏在此刻走得特别快,不一会,已然隐隐听见快艇闷闷的引擎声,在海浪撞击又碎裂中是如此突兀,田宁抱紧了他的腰,而男人在此刻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阿宁,忘了我,”,他说,
这曾是田宁对他说过的话,但是,真的能忘记吗?
小艇已经开进码头,太子亦紧紧抱了抱她,田宁放开手,他回头对她笑了笑,她也努力微笑着,“太子哥,你要保重,我,我不会忘记你的,”
男人将一个小旅行包扔给船上接应的人,走下码头边的石阶,
然而,就在此刻,仿佛有某种急迫的感应,他猛地转身望向身后,田宁愣了愣也回头,原还是漆黑一片的货柜区,竟突如其来地亮起无数手电灯光,
埋伏的人,放眼望去不知道多少,点点白光摇摇晃晃,眼前一片迷茫,田宁根本反应不过来,
突兀的噪音划破码头边安静的夜色,一辆车远远地从闸门的方向高速狂飙而来,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仿佛浪潮令田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车,在码头边擦过宝马打横停下,一个男人下了车,她看着他,根本无法有任何其它反应,只觉得心脏一阵急剧地收缩。
那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黑发在夜风中翻飞,手中的枪已然举起,像一个属于暗夜的撒旦,但他,却在看见田宁的同时,顿住了脚步,脸上瞬间闪过震惊和不敢置信,
“阿宁!快让开,”,身后的太子大吼一声,原先埋伏的人在这几秒之内瞬间包围上来,这样的火力轰击,就算立刻开船也来不及,
看着面前那个男人,田宁觉得这一次,那种拉扯着她的疼痛终于要将她撕碎,他手中的枪稳稳地对着她身后的男人,而他受伤的眼神却令她感到了一种无法承受的心痛。
不知不觉早已是泪流满面,她挡在码头的石阶之前,“耀扬哥........让他走,好不好?”,声音哽咽,
“阿宁!让开!” ,太子冲过来,想将她推开,田宁听见身后的声音,心中明了,也许太子推开她的那一秒,便会是雷耀扬开枪的瞬间。
此时,她心中只知道,自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死在她面前,死在他手上。
电光火石间,田宁猛然回身,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推向太子,“太子哥!快上船!”,她死死抱着太子,将他往船上推,“我和你一起上船,”,太子没有想到她的力气突然这么大,而此时,这样的情势他也明白,决定只能在一瞬间,
船上接应的人早已蓄势待发,只不过此刻的情形异常危急,小艇再快也不可能有子弹的速度快,就算他们立即开船,几十把枪的火力依然能将船上所有人都击毙。
不再去想,太子抱着田宁转身跳上了小艇,她回过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那男人的枪依然对着他们,还有码头上所有黑洞洞的牄口,但最终,没有一把枪击发,田宁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却感觉自己早已心碎,直到小艇飙出码头,海面上只回荡着一句哭喊,
“耀扬哥,对不起!”
小艇开了二十多分钟才到某处漆黑海面上一艘大船边,太子紧紧抱着她,“阿宁,”,心脏一阵疼痛,抹了抹她的眼泪,心中一叹,雷耀扬也在她心中了吧,而刚才,他原以为雷耀扬还是会开枪的,
“回去吧,”,他开口,终须一别,
田宁抬起头,却不后悔刚才如此做,至少,面前的他还活着,“太子哥,你要保重,不要让我担心,”,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怎么也无法做到,为了自己撕裂成两半的心,也为了命运的无情。
她一直盯着他的身影,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那艘船,田宁才转过头来,小艇将会带她返回港岛,
咸涩的海水味道仿佛苦涩的内心,然而在那片苦涩深处,她却知道自己有多卑鄙,一局押上命,赌的却是另一个男人从未明说的心意,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希望结局是赢或是输。
回到家中,距离她出门倒垃圾其实也只过了两三个小时,田宁却感觉,自己的世界已经完全改变。
一夜无眠,隔日,她带着收拾好的随身物品,独自搭上小巴来到港大的校园,那男人没有出现,又怎么可能出现?
医学院不在校本部,不过距离并不远,宿舍六人一间,上下铺,田宁被分在窗边的上铺,放下东西后,她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笑着和室友们认识,交际,当天便有舍堂的师兄师姐带她们去认识学校,接下来几日是迎新活动,紧凑的课业,忙碌的工读接连开展,是她从未品尝过的全新人生,
但就像是连灵魂也被分割成了两半,一部分属于白日的欢声笑语,而另一部分总在深夜无声痛哭。
也曾试着联系他,却从来没有回音,她知道自己狠狠伤了他,欠了命,不仅没有还清,又欠了更多。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流逝,一转眼,第一个学期已快要结束,仿佛陀螺般的节奏令田宁疲惫但却充实,第一年的先修课程非常重要,她几乎除了实验室的工作,都在拼命读书,不过港大非常注重学生的社交发展,宿舍也是以Hall(舍堂)的形式存在。
舍堂,类似英式学院的概念,只不过港大的Hall并不独立招生,每个舍堂都有自己的文化,严格传统的高低年级制度,除了住在一个宿舍之外,每个舍堂会有各类活动,住在宿舍的学生多少都得参加,一年级新生更是几乎没有不去的话语权。
这让田宁本就紧凑的时间,更为忙碌,学期将近尾声,时间临近圣诞节,舍堂师兄姐约了所有新生外出餐聚,这是舍堂的传统,由各家直属师兄姐请自己的师弟师妹吃饭,联系感情,
“阿宁,”,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叫住了田宁,他的打扮清爽简单,气质尔雅,听见他的声音,田宁走出实验室的步伐一顿,
“师兄?”,她回过头来,有些疑惑,这是她舍堂的直属师兄白聪奇,不过他不是医学院,而是化学系的,有时候会在田宁工读的实验室做事,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就是提醒妳,别忘了今晚的餐聚,我们家的人六点半约在巴士站一起坐车,”
田宁一愣,像是才想起来,“差点忘了,好,那我六点半过去集合,”,她不好意思地一笑,点点头转身走回宿舍,明日是周末,她原先计划今晚先回观塘,明日能去疗养院看妈妈。
入冬了,替母亲带几件外套过去,想到疗养院,便不由自主想到那男人,那夜之后,他没再找过她,但账户里多了全部五年的学费,而母亲也依然住在疗养院中,不敢去想两人的关系,也许已没有关系,原以为他会再折磨她,毕竟她曾答应陪他一年,不过也许,他早就不想再见到她。
宿舍中,气氛很热烈,似乎都在讨论晚上的餐聚,大家都是新生,只不过田宁是跨级进来的,年纪比寝室中其他人小一些,
“阿宁,妳要穿什么?” ,一个高挑的女孩靠过来,一脸神秘的笑意,“今天该打扮打扮吧?”,
“打扮?为什么?”,田宁正收拾书本,闻言有些不解,晚上不就是个餐聚?
那女孩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唉,我受不了妳了,再不加把劲,聪奇师兄就被人抢了啊!”
田宁听这话更是不明了,脸上疑惑更甚,“聪奇师兄?关我什么事?”,白聪奇是她在舍堂的师兄,然而两人并不算熟悉,只有在实验室遇到会打招呼,舍堂活动里偶尔说几句话而已,
听见聊八卦,寝室其他几个女孩也围了上来,田宁长的美,说是新生之花也不为过,但就是人有点木讷,除了课业和打工之外,似乎并不关心别的事情,明眼人都能感觉这位向来受欢迎的白师兄似乎对田宁很有好感,她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舍草白聪奇,白师兄家境富裕,难得的是人并不嚣张跋扈,在舍堂里很有人气。
“怎么不关妳的事?妳不努力,白师兄就要被追走了,听说蕴文师姐近来和白师兄过从甚密呢,被看到好几次一起宵夜了,”,高挑女孩说,“妳是我们新生代表耶!必须替新生拿下白师兄,”
田宁这才听懂她在说些什么,不由得一脸苦笑,“袁艾琳大小姐,我什么时候成新生代表了?何况我真的和聪奇师兄不熟,我也不想拍拖,”
“妳成天这么忙当然拍不了拖啦,等期末考完,接着就是寒假,不就有时间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田宁有些无奈,”别闹了,我不想和任何人拍拖,“
田宁这样的外型,几乎一开学就引起了注意,甚至有别舍堂的人来打听,只不过她真的像是完全不关注这些,就算有人示好,她也几乎不回应不理会,弄的才一学期已经有冻宁的称号。
”为什么啊?“,艾琳是真的有些不解,两人睡上下铺,交情还不错,又同是医学系,很多课都一起上,不过田宁似乎从不聊自己以前在高中的事情,也不聊家人。
她笑了笑,心中有一丝苦涩,”没有为什么,“
稍微休息一下,换了件格子衬衫和开襟毛衣,牛仔裤,田宁和寝室其他人一起走向沙宣道上的巴士站牌,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等在这里,白师兄也在,看见田宁一行人远远便招了手,艾琳连忙偷偷碰她一下,挤眉弄眼的,田宁也只能当作不知,而那个正在和白师兄说话的气质美女此时也朝他们看过来,眼神在田宁身上转了两圈。
聚餐的地点在铜锣湾的一家美式餐厅,听说近来很受到年轻人欢迎,不过田宁一般都吃得很简单,甚至有时候周末回观塘的时候还会自己做盒饭带来放在冰箱里,用微波炉加热吃,这些大家喜爱的潮流餐馆,若不是舍堂聚餐,她根本不会去。
因为临近圣诞,餐馆里布置了懈寄生和圣诞树,店里也放着同样应景的音乐,甚至连服务生也戴着红色的圣诞老人帽,气氛充满过节的热闹和高昂,他们包了一个小聚会厅,今天来了约有五六十人,分两大长桌坐下。
田宁和艾琳坐在一起,而白聪奇则坐在她对面,不得不说白师兄确实是一个涉猎颇为广泛的人,也许是和家庭环境有关,从小接触音乐,文学,还有体育活动,带起话题来总能令人感到如沐春风,这样的背景,不禁令田宁想起另一人,那男人也是这样涉猎广博。
”阿宁,“,
感觉到艾琳的手肘撞了她一下,田宁才惊醒过来,发现对面的白师兄正看着她,
”师兄,Sorry,你说什么?“
白聪奇觉得这个小师妹真的很有趣,很少人会在他说话的时候神游,难不成自己真是对她一点也没有吸引力?他承认自己确实对田宁有些异样的好感,不仅是因为她那种认真课业的态度,还有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抹淡淡的忧,令本就好看的脸上带了一种莫名的不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
“我只是问妳寒假要做什么?我打算组织几次健行,邀请新生参加,”,他道,
“欧,”,寒假的时候,学校实验室不开门,她接了一份帮系上教授整理文书的工作,“Sorry,师兄,我有工作要做,“
”周末又不工作!如果是周末,我们都能去,师兄是约在周末吧?“,艾琳立即接话,还对她眨了眨眼。
田宁无奈,只得点点头,舍堂的年级制颇为分明,这也是港大的传统,新生基本上是不能Say no的。
“会是在周末没错,”,白聪奇对田宁笑了笑,对这个女孩真的越来越感兴趣。
聚餐结束,师兄姐还会送新生一个小礼物,田宁打开那份白聪奇递过来的礼物,是一本薄薄的书,手指轻轻抚过那个熟悉的封面,脑中瞬间浮现那个下午,自己第一次在那人的书房中阅读这本书的记忆,伊塔洛,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当时曾梦想,也许有一日,自己也能出去看看这个奇幻世界。
突如其来地,几乎差点抑制不住眼眶中那股热,她忙低下头去,道了谢。
25 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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